杭州夜奔25公里：一个男人和八个女人

潇湘蓝

越野慎入，费时费力费钱。

群里从报名期开始陆续筹备，先不用说基本的运动套装、越野鞋、背包水袋、头灯、皮肤衣、防蚊液，能量包肌贴盐丸，还有报名食宿种种考究。就是组委会认为不需要的手杖，人手一把，动辄也要上千。对于以健美为目的并且行动力先于方向感的上海女人来讲，成绩经验体能训练都不重要，游山玩水顺便越个野，关键是装备要又魔又给力。赛前聊的是装备，赛后复盘的主要也是装备。之前刚巧打入一笔稿费，杭州去半，这才有点警醒，蜀道之难，黄鹤尚不得飞，猿猱欲愁度。修炼需谨慎。

拉拉穆里杭州群山仲夏夜跑，事后才知道，只一个人的组委会，那个女孩叫九月。越野大神说九菇凉的组织还不错，团里一起哄跟着报了，报名的时候离728还有三个月，时间刚好在一个需求释放和娱乐的点上。报名是从众的心理，但空下来细看才知道是夜跑，时间段从傍晚6点到凌晨2点。我一愣，先生一悔。即便是空旷的山野和原始的乡村，璀璨星空和孤光一点萤的的概率也很小了，更不可能在崎岖难行的山径土路上，有轻罗小扇扑流萤“放慢脚步和呼吸”的闲适，就算是皎月当空银汉灿烂，25公里8个小时的限制，“听取蛙声一片”也不再诗意。

说到蛙声，这杭州大华山荒地里的蛙鸣有异趣，不知是它进化还是退化了，我分明听到一种类似简易的金属片刮出的电子感，尖利生硬，没有动植物特有的含水携风的清肺之音，因为路边树木上还挂着一些发亮的青蛙灯，我初还以为是某种电子感应器发出的，不由傻傻地问了一句，“这是模拟的电子蛙吗？”eddie惊回头朝我瞪着眼“这就是蛙鸣”。我怔了一下，慢慢想起小区里养过的两只孔雀，这货迈着优雅的步态，高昂着漂亮的小脑袋，发出的竟是一口呱呱乱嚷的破锣嗓，每天早晨被它的蠢萌声闹醒，躺在床上好一阵才回味过来。

原本也是我孤陋寡闻，世界本来就是滑稽的，是你想的太美好了。

Eddie就是把这群女人带进西湖群山夜奔25公里的越野大神，也是此行唯一的护花侍者。一个男人带着八个女人，前后奔跑照顾还得预防应对各种状况意外。八美毫无无伤在关门之前全部完赛，他舒口气之余不过各得一杯酒以及险被灌醉。思前想后，忽如一夜梦醒，不知有无菲茨杰拉德的感慨。

好在这一群上海女人都不大作。CP1稍作休整，一行人融入夜色，一个紧跟一个，没有任何踌躇犹豫的迹象，我拉在后面，心里掂掇着Eddie的话“我们刚才只爬了半座山，接下去是整座山。”作为领队，怎么说前面的山路有多难或易，的确不好把握。

每个人的心理惧点不一样，

rose怵台阶，

Lh怕黑，

Shirley全程娇无力，

sunny凡见上升先汗三分，

Mary看着最淡定内心无数个草泥马飘过，

plum冲在前面，始终吊住一口真气，为保持不落后强行单挑。

Laura已先行被强化训练成夜行侠了，前后同行觉其气息匀称，步履轻捷，声容静和，再不是南京山地赛那个浅笑着嫣然后退的俏妞了。

公子闲劳劳，美人长欢喜。Eddie挖的坑真是深邃、绵长，夯得实实的。

因为大华山前半程还有夕阳暮影，无知无畏走到半山脊，最险陡处只容一人半身，右边草莽嶙石无可依傍，左边直入谷底，清晰瘆人。间杂下坡土路露草泥滑，手杖根本不得力。Laura先磕在尖石上皮破血绽。接下去我连摔三次，竟是顾不上疼痛只是抢命。后面一大爷逼我们让行，临了还甩我一句“你太胆小了。”汗光中看清那半张脸，阴厉处秃鹫不食。暗夜如刀，任何一个微小的刺激都会引发人性之恶。

惊魂起落，如履薄冰，爬到九溪玫瑰园的最高点，累积爬升425m，接下来下降410m左右，才半座山，还不到8.3公里，已用时2个半小时。大夜弥天，头灯齐开，Eddie坐在石块上颓然而语“按你们这个速度，要被关门的。”

崖危稍解，扪心清夜，顿生疑惑，“你为什么要来越野？

为什么暑天燥日不待在空调里要黑灯瞎火与蛇虫蚊蝇夜鬼厮缠与自己过不去，不折腾到精疲力竭肌虚体钝香魂悠悠生命就没有依附吗，为什么？”

问自己也问同伴。

sunny把头一扭“我已经白痴了。

”rose，“就是不为什么”，

Mary犹在默算“走十步停二秒可及时调整心率”，

lh照念照做忽觉好玩，不由格格笑出声来。

空林寂夜，忽闻朗笑，如凌空飞燕，侵暁破月。

我一下子释然了，

想张岱当年夜访金山寺，已二更时分，大张灯火，锣鼓喧天，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一寺僧众擦眼起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如此也算良夜，义美相伴、环山夜奔、借月得趣，梅凌寒怒放，兰幽而有芳，遂游步道而歌“惊梦”一段，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一时遣怀。

那天夜里，还有一个场景是动人的。

CP2补给点前第三座山，我们几个女人已经完全落在越野大部队的后面。经过前两段山路的摔折，龙井村一带虽然更高更长，累积爬升960m，累积下降914m，但没有想象中险峻，大部分古道和石级隐约在竹林和灌木丛里，因为危险度降低，我心稍稍安下来，终于可以边走边看一眼前的夜色，听力也及时复苏了。

不知是累极还是依旧小心不敢说话，大家都静悄悄的，有一阵子，彼此像依靠着呼吸声互相抚慰，

就在那时，我听到每个人的手杖错落敲击在石阶上，夜色凄迷中踢-踏-踢-踏---踢-踏，一声声传来，格外动人

每个音都撞击在心头，像黑人音乐，独特的低沉忧伤、坚韧不屈，同时涌动着挥不去的悲昂斗志。

就这几分钟的聆听，让我终觉此行不虚。

多少年后，这群人会散，会消失，会渐渐陌生。但有一天凝视星空，你会想起，曾经在那样一个漆黑一团的深夜里，有八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用莫名的勇气和执着敲击过生命的节奏，扣问过不屈的灵魂，细数内心的失与得、欲和念。

7个小时25公里，我们相继完成西湖群山越野。

洗漱完，将近深夜二点。

月色溶溶，花阴寂寂。

醒来，头昏脑涨，两处擦伤。

早起再摔一跤，左脚扭伤肿起，至今不消。

而后这一周，颇有身残志坚的喜感。

潇湘蓝微信公众号：xxlwenji19

照片均来自拉拉穆里越野群，感谢所有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