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白的灯光,纯白色的桌椅,白色帐篷的内景象略显慌乱。桌子上散落着五花八门的补给品,椅子上的人们十分统一的摆弄着手机,仿佛时间与其无关。“各位选手抓紧时间换装,本站还有60分钟关门。”志愿者用高亢的声音做着重复的提示,但是毫无效果。“不行了,我崴脚了,疼的走不动了,浑身关节疼,我不往前走了,退赛!”阿朱姐十分委屈的在椅子上,翻弄着背包自言自语着。疼痛感此时带给她的巨大折磨全部写在了脸上,狰狞与无助的表情让她在满是低头玩手机的人群中格外醒目。对于早在3年前就完成过百公里的她来说,此时的宁海100更像是一场阔别已久的回归。“我特么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越野了……”她发着脾气,心里谩骂着自己。旁边陪着她一路走来的天津小伙子天荒,呆呆的看着她说“姐,都熬到这了,再往前坚持一下,没准儿能完赛呢!”因为是临时组队,谈不上彼此了解,天荒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完赛又怎样?不完赛又怎样?我遭这个罪到底是为啥呀?哎呀……”阿朱姐懊恼的将头埋在胸前,双手拂面,痛苦的呢喃在这个煎熬的夜晚中响彻了整个CP6!
阴凉的夜风在十字路口肆意的徘徊,皎洁的月牙在夜空中稍显黯然,劲爆的音乐与红糖馒头的搭配让疲惫至极的选手们得到了短暂的舒缓与补充。古老怀旧的折叠桌上的大蒸笼散发着热气,大家吞咽馄饨的声响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CP7站内的灯光并不明亮,媛哥端坐在折叠桌前低头不语。“收尾人员已到本站,最后一名选手已经进站,后面没有人了,很快可以收工啦!”夜色中,某位志愿者用极其高亢的声线喊出了这段话。只见媛哥顷刻间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左右,零星的人群,站内的选手所剩无几。她再次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胸前的号码布,又抬起手腕看了手表,当再次抬起头时,双眸失色但却极其坚定的说“我退赛!”一路追赶关门时间的她在这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后面11公里,750+的爬升,4个小时,我真做不到。”她压低了帽檐,企图遮住那张满是愤恨的脸颊。这是媛哥的首百,平日生活中与工作中素来要强的她,第一次向困难低下了头。“我退赛,退赛,以后就玩50,再也不玩100了。”自顾自话的声音细弱微小,如同内心的希望,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关于百公里的挑战,在未曾触及到它的时候,身心确实是存在或多或少的畏惧感的。尤其是跑量与赛量都偏少的人群,体现更为明显。当与媛哥和阿朱姐在CP5集结时,这种惧怕的情绪就已经在这个黄昏蔓延开来。“柜儿,我觉得我浑身的关节都疼,疼的不行不行的。”阿朱姐坐在长椅上苦着脸,表露出了她的初始级别的害怕。赛程刚刚过半,对于她的反应在我的预想中来的略微早了一些。反观另一旁的媛哥低头猛吃,一言不发,不叽歪,不抱怨,两者形成一个较鲜明的对比。“媛哥吃完先走,阿朱姐刚崴了脚状态不好,前面是下坡,我在后面陪她溜达,咱们前面站点集合。”除了性格上的对比鲜明外,这二人的肢体能力也出奇的大不相同。媛哥少言寡语,下坡很快,上坡很菜;阿朱姐喋喋不休,上坡狂暴,下坡狂躁。这种组合模式在最开始带队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告知我,而我也没有成功带人完赛的经验,我能预想到她们会在痛苦的时候会出现放弃的念头,但是依然没能想到,最先说出放弃的竟然是她,并且态度那么的坚决、强烈!
对于阿朱姐的江湖传说我听到的不多,只知道她玩越野很早,早在我刚刚开始跑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完成过百公里,在诸多越野前辈的口中依然可以听到她的名字。而现实生活中我所熟知的她,是一个运动多元化的小姐姐,越野跑只是她涉猎诸多运动中的其中一项而已。所以阔别越野N久的她,再次回到山野时,所展露的态度与新人如出一辙。当我和媛哥抵达CP6时,所看到的景象也充分的印证了这一说法。“柜儿,你来啦!我不往前走了,在这退了,你跟媛哥继续吧,不用等我了!”我刚走到她的身边,还没来得及先说话,她就很急迫的说退赛,堵住了我的嘴!“接着干,不要怂!”桌子后面的志愿者对着她反复的喊着这六个字。她反复的摇着头说“真不行,这才CP6,后面还有一半的路,我真挺不住了,止痛片都不管用!”这一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是呆呆的站在她的身边,环顾着帐篷内的景象。几乎所有选手都在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没有激昂也没有沮丧,一切平静的让人不安。帐篷外换装的媛哥一直没有进来,可能是感知到了这一奇怪的氛围,生怕被感染,索性默默的出站,消失在夜色中。“你想好了?不后悔?”我尝试用最简单的语言刺激她。“想好了,不后悔,关键是我真的不行了,但凡有一点劲儿我都跟你走。”她的回答虽然坚决,但是依然有力气说出啰嗦的字眼。“你往后想一下,明晚咱聚餐,就你一个没完赛的,得多闹心。”当我这句话说完,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讲真,我不是太会安抚人,只是依托自己的经历来判断此时的阿朱姐并没有不可逆转的伤病,仅仅是正常生理状态下的肌肉疼痛以及精神折磨而已。所以正当我打算上演霸王硬上弓,硬拖着她出站时,CP6的帐篷内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善意骗局……“我跟你讲噢,前面的爬升看起来很大,其实都是小山包,路况好的不得了,你在这退就可惜的呀。”一群志愿者围了过来,为首的一名大胡子用南方标准普通话对阿朱姐说着他眼中的赛道。“喔?真的吗?不是说后面一个400+,紧接着就是一个700+,有那么容易吗?你可别骗我!”阿朱姐半信半疑的仰着头看着大胡子,周围玩手机的选手也都很感兴趣的翘首观望着。“哪有,我怎么会骗你呢,这片山我熟的很,经常爬的,你相信我,不要退,坚持到CP8就稳稳的完赛啦!”大胡子用十分夸张的表情试图赢得她的信任。时间凝结在这一刻,阿朱姐站起身,转过头朝着我的方向,似乎在索要答案。“你不是真的疼,你只是弄丢了无畏;你不是真的累,你只是忘了坚持的滋味。”我转身向外走去,仰头喊了一声“跟上我!”五秒钟后,帐篷内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首个百公里,这应该对于每个玩越野的人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一件事。因为无论从距离还是难度来说,人生中第一个百公里级别的比赛都是具备里程碑价值的永生难忘。媛哥的首百选在了被雨神连年关照的宁海100,在开赛之前我们还非常严肃的讨论了各种雨站措施以及装备的选择。当雨水没能赴约时,我们还都暗自庆幸“这就妥妥的完赛了,没悬念。”奈何,还是轻视了百公里的真正奥义,精神的崩溃犹如海上的浪花,令人应接不暇!备受志愿者鼓舞的阿朱姐在去往CP7的途中被激发出了过人的潜能,上坡的速度逐渐的加快,没过多久我们便追上了先出站的媛哥。按照老规矩,阿朱姐先走,我陪在媛哥身边接着撸坡,约定在下一站碰面。而此时的媛哥已经不再是一言不发,煎熬的上坡促使她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步都十分艰辛。到达CP7时,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闷头吃东西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我在这退赛,你接着往前走去带阿朱姐吧!”坐在她对面的我听到这句话时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不禁反问“什么玩楞?”“我脚疼,跟针扎的似的,前面那么大的爬升,就算继续,也肯定被关在下一站,我在这退赛!”她用右手压低了帽檐,左手放下了糖馒头,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媛哥在平日里属于那种严谨且坚韧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基于有着充分的准备,十足的把握,此时的这句话中透漏的是对待赛道已知数据难度的屈服,或者说是已知的身体状态再结合已知的困难,她判断前者不足以对抗后者,所以自认为很理性的选择退赛。“现在是23点,CP8是3:30关门,4个半小时,11公里700爬,嗯,挺简单的,先吃,先吃!”我没有搭话,低着头品尝着刚出炉的红糖馒头自顾自的说着。我认为以媛哥的性格特点,只要给她时间吃饱喝足,恢复体力之后,她绝对可以很理智的分析我刚刚说出的数据,继而做出正确的选择。却不曾想垫底的排名消息从志愿者口中公布那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都顷刻间崩塌了。媛哥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我,仿佛是在说“看吧,咱都倒数第一第二了,退了得了,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又低下了头,帽檐遮住了她的整张脸。我想她可能是在遮住不甘的泪水,又或者是在遮住在我面前的傲娇。“喏,把这个吃掉,跟我走,就算被关,也得被关在下一站。”我从背包前侧拿出给她准备了一路她都没吃的止痛片,慢慢的放在了她的眼前。她仍然低着头,无动于衷的瘫坐在那里。“你往后想一下,明晚咱聚餐,所有人都完赛了,就你一个退赛的……”我试图用对待阿朱姐的办法来刺激她,但是没能管用,话还没说完,她就嘴里嘟囔着回了过来“我可以分享我的退赛经验,没事哒!”就像是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我开始上前反复确认她的身体状况,在确定没有任何刺痛和不可逆转的伤病后,我又坐回原位,一声不发的坐在那里,等她说话。“你走吧,我真不行,别说4个半小时了,就是5个半小时我也到不了。”她几乎带着哭腔在桌子的另一旁吼叫着。“你忘了今年那12站活动是怎么挺过来的了吗?哪有一场是因为一定行才行的?你忘了前面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了吗?你能走到这里,也就一定能走到那里,没有人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都是行的,被关门不可怕,起码努力过,不后悔。”我也低着头没有看她,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选手出站,自顾自的说着。余光中,她抬起了头,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光芒,抬起手拿起了那粒摆在桌子上的止痛片。“逃避困难,是一场永远跑不赢的比赛。试一下的结果是胜与败,但是连试都没试,那么就连败的资格都没有。”我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当手上传来向上的力量时,我知道,这一刻的我们,拥有了与世界决战的力量。
幽静的竹林在夜风吹过之后发出嗖嗖的声响,竹林深处的人们顶着白光,喘着粗气,脚步溅起的尘土飘荡在空中,在白色强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层层的浓雾,跌宕起伏。“柜哥,你刚才看到KK叔了么?”傲寒在前面头也没回的问到。“刚才下坡的时候有看到他,腿伤复发,止痛片药效过劲儿了,往下蠕动呢。”我加快了脚步跟在傲寒身后,回答她的同时回过头看了一眼媛哥,状态还好,下坡能跑起来。“得加速了,CP9还有40分钟关门,大概还有2公里左右才能到。”我催促着前面的傲寒,谁知话音刚落,后面的媛哥就像是追赶2路汽车那般窜了出去。这不禁应了我们刚刚出站CP7时说的那句“最难的路要比想象中简单许多。”也不知是她找回了状态还是重拾了信心,总之在下坡这件事儿上,此时此刻,她很优秀。山谷中一连串的白色光点形成了本次比赛最后一波急行军。漫天的扬尘让视线变的略微模糊,早在CP7先行出站的阿朱姐也谜一般的出现在眼前。看得出,下坡硬伤的她依然很努力的挪动着双脚,状态谈不上好,但是终归是能走。此时的形式可以用一片大好来形容,所有人员集结完毕,只是预估抵达CP9的时间出了些许偏差。“柜哥,一会能去你房间洗个澡吗?”阿朱姐身旁的天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没问题啊,洗呗!”搞不清楚状况为啥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本能的回答后,我开始盘算着时间。“一会就直接在CP9退了,到CP10的时间肯定不够了,回去洗个澡,睡饱了回家!”天荒又来了一句,这句的信息就很明确了,与我此时想的事情大致相同,但是结果相反。“现在是5点,CP9是5:30关门,咱们10分钟内肯定能到。5分钟补给时间就出站,CP9到CP10是6.7公里200+爬200+降,2个小时的时间足够用。”我非常肯定的说出了他脑海中的详细数字。“CP10到终点还有10公里,而且还得爬200,下400+,我这腿髂胫束疼的要命,肯定到不了。”天荒说完下意识的扶了扶伤病复发的腿。这期间的对话,所有人都有听到,但是都没说话,我不太清楚这段对话会对她们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影响,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能坚持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怂!
破晓与黎明的关系犹如永远没有结果的情侣,暗与明切换的转瞬也像极了这对情侣不甘宿命的百般折磨,虽然短暂,但是痛苦无比。我从来没能战胜过这一时段的折磨,困意就像是大姨妈一样,每一次都来的那么准时。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傲寒与媛哥的身影几度重叠在一起,时慢时快。我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口中无数次怒吼着“跑起来,跑起来,不要停!”穷途末路的奔向CP10,尽管困到想死,但是脑海里依然可以听到一个声音“抢出1个小时,努力,加油,努力,加油!”身后的阿朱姐几度掉队,回过头的瞬间,我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那一刻真的很想睡死在这里,但是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本能,毕竟我是个要脸面的人。当起身清理好身上的尘土时,阿朱姐的身影也出现在转角,她居然没关头灯,强光照在我的脸上,换取了刹那间的清醒。“跟上,这是最后的一段路,抢出1小时,我们就可以溜达回终点,加油,别停!”我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对着她的方向嘶吼着,我看不清她的脸了,视线愈发的模糊,当她超越我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发出杀猪一般的呐喊……次日的清晨没能见到旭日东升,姗姗来迟的小雨落在脸上,洗却了意识模糊的混沌,也终结了汗水的再次绽放。某一个转角,我看到了三个努力到无能为力的身影,雨水没能滴进我的眼角,但是眼角却流出了带着温度的水……
宽敞的房间,洁白的床单,过廊摆放的行李箱被翻的七零八碎。“掌柜,我穿这个好像不行,你那还有别的短袖不?”明明神经兮兮的央求着再次更换短袖。紧张的气氛由他的行为发出,蔓延到整个房间。“别紧张,50公里的关门时间很长,记住千万别受伤就可以完赛。”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从来没玩过越野的人,但是眼前的明明确实是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参赛经历。喜欢上跑步第三个年头了,我几乎已经无法感知到这种赛前的紧张,就连完赛后的喜悦也由最初的激动转为平淡。但愿明天能有不一样的故事发生!
血红色的锅底,沸腾的红汤,杯中金黄色的液体,椅子上粉衣加身的我们。
村长:“这一杯,庆贺我们全员完赛,来,干了!”
曼巴:“祝贺阿朱姐重返江湖,干!”
明明:“完成第一个50公里,真不容易,你们更牛,干了!”
阿朱姐:“以后不玩越野了,喝吧,哈哈哈哈哈哈!”
媛哥:“本来今天应该分享退赛经验,一不小心完赛了,人生首百,感谢!”
掌柜:“感谢遇见!”
时间一直向前,没有尽头,只有路口!
TN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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